頗久沒發文,最近世界發生好多事(其實是一直發生好多事),而字句和思緒總是斷裂的,像夢囈。
近來讀《烈女圖》,讓我印象特別深刻的女性有幾位,其中一位是「我母」那章的姑母玉桂。
/她穿著一件粉藍荷葉袖短裙,一雙白色高跟鞋,一坐,坐了三十二年,你姑母玉桂,世界變了,她還一樣,在四堵牆之間,扶著癱阿爸,抹屎抹尿,她弟會養她一生。/(圖2)
這一頁讓我反覆看了幾遍。竟讓我想起了電影Mr nobody(2009)的此幕,憂鬱的Elise,與那個她始終無法放下的男生。
兩個角色,也有那麼一瞬,如同一個被遺忘在角落的塵封音樂盒。一打開,小小的芭蕾舞者仍然會蹦出,臉容平和,似笑非笑,舉起雙手原地旋轉,再旋轉,伴隨稍稍走調的給愛麗絲。終於,音樂與舞者幽幽的停下來。闔上盒,一屋寂靜。
姑母玉桂一生沒有結婚,她不識字。年輕時在工廠當女工,以勞力維生,認識了洋服店太子爺連海棠,他帶著玉桂,踏足各種高級地方,那個她未曾想像過的花花世界。但到頭來,原來太子爺只想跟她上床。睡過後,太子爺也就不掩飾,每次見面就上酒店,最後失去影蹤。
十八歲的玉桂到洋服店找太子爺,老師傅略帶憐憫,說:「你回去吧,姑娘,你已經不是第一個了。」 (也不會是最後一個)
書中書寫了女性如何被規範,被自己囚禁,在歷史巨輪下輾成碎片,玉桂的例子,描繪社會視貞操為女性唯一價值的思想。然而,我並無意在這裏探討守舊思想如何毀了她(同時某程度或許救了她?)。我只是一再感到,人們都身不由己,每一個個體只能承受各自的苦難,孤身上路。
多年過去,玉桂仍然記掛連海棠,他像一場夢,她不想醒來。玉桂覺得一切也是自找的,她甘心賠上一生的寂寞,愛上幻象,執迷不悔。似乎都是自己的抉擇,又有誰人可怨。姑母玉桂,就此每天醒來,睡著,朦朦朧朧過了半生。
一生人,漫長又短暫。命運如此迂迴,但人們如此相似。
Elise看起來是相對自由的,她似乎主動作了些決定,但電影中,無論她選擇什麼,也只會步向悲劇結局。
此幕,Elise在理髮店工作,男人坐下,她為男人洗頭、理髮,男人付款,她找贖,男人步出理髮店。她又拿出照片端詳一番,度過每一天。她絲毫未察覺剛才離開的男人,就是她朝思暮想的舊情人。男人早已走樣,變了個胖大叔,兩人根本認不出彼此。
其實夢中情人早已不復存在,只凝在照片裏。但藉著沉淪,幻覺就得以延續,方可得到救贖,印證自己曾經愛過,任你自我放棄,此生都有意義。(而得不到的,從來矜貴。)
大概是那份執迷,配以種種偶然,就交織成生命。那種恍恍惚惚就度過半生的感覺,與玉桂何其相似。
自主不自主,日復日,每一個的人生,不過由一系列的選擇累積而成,成了所謂命運。不選擇,也是一種選擇。一個不留神,腳就踏進太空艙。每天規律生活,晝夜交替,記不清年月日,習慣了陽光的缺席。不知不覺就過著自己的週期,被地球排除。外面世界過了三十年,自己踏到外面,地面亮得發白,刺眼又頭暈。
醒來,身邊人這麼老了,樹木多了幾圈,街道變了樣。一切盡是虛幻。
只得低頭,凝望角落那顏色暗了幾度的地磚,周邊的磚塊早已剝落、或被敲碎,又重新填補。格格不入的地磚,靜待粉碎的日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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