忘記了由甚麼時候開始,我和你的關係開始變得疏離,夾雜許多埋怨和恨意。可能是你忽略我之時,可能是當有人以「戰勝」、「控制」一類字詞定義我們之時,可能是你自以為是地照顧我之時。但我們都清楚,我們無法互相放棄亦無法逃離,即使有多不情願,我們終究必須面對彼此。
當你向其他人提及我的時候,你總是以「任性」、「不穩定」或「難以捉摸」各種負面字眼形容我,卻不曾願意耐心傾聽。你抱怨我敏感又脆弱,我的確抗拒塵蟎和貓毛,然而,您怎能一邊享受著深刻地感應世界的敏感度,一邊討厭我的敏感呢。這十年來,我們經歷無數次冷戰、和好、歇斯底里地爭吵的輪迴,更多更多卻是失效的溝通。
還記得嗎?最初,我們之間的缺口源於時差,固執的你決不讓步。你總是在入夜後特別活躍,我起初仍嘗試勉強自己陪伴你,你卻竟越來越過份,企圖剝奪我的休息時間。明明清楚甜食、複雜化學物和辣椒一類的妖魔會讓我焦躁不安,你仍經常沒有為我著想,毫不忌諱他們多幾分。經過多番表達和掙扎,我無力地宣告放棄,改為開展屬於我的藝術創作,作為唯一宣洩的出口和抗議。
我放肆地塗上一層層油漆,間中混合亞加力顏料,不滿意的地方唯有重複堆疊,我獨愛乾燥厚實的質感。有時候顏料被你粗暴刮除,碎屑紛紛掉落在襯衣。你開始焦急,發現我變了,但依舊不親自考究和過問這一切的起源。有時,我甚至嘗試燃點煙火和炮仗,像小孩一樣不顧一切只為得到你的注意。我渴望艷紅奪目而火辣的效果足以使你放慢節奏,迫使你騰出時間讓我們一起休息並對話。
終於,你不得不正視我,面向鏡子仔細端詳裡頭的影像,那人臉上滑下了水珠,水珠伴隨手上五塊稍鈍的刀片來回劃過我。煙火過後,遺落混濁的顏色,烙下了影子。你沉默凝視煙霧彌漫中殘留的一堆碎片,以難聞的祛疤膏淹沒我。
往後的日子,我經常難以呼吸。即時在炎夏,你依然以厚實的衣物把我遮蓋或包覆起來,你恐懼讓我暴露於人前和空氣中,你恨我的所作所為。由於長期與陽光和空氣隔絕,那時我經已忘記外面世界的模樣,直至我抵不住窒息的狀態,我竭力刺出一排排密集的洞,抑壓已久的淚水經由洞緩緩滲出,你厭惡地印去淡黃的淚。
在那些身穿白袍的人面前,我獲得好好呼吸的瞬間。那些人為我的創作了不同名號,例如「濕疹」、「異位性皮膚炎」、「過敏性皮膚炎」等等。那些穿白袍的人建議以大麻安撫我,不,他們稱之為類固醇藥物。白色冰涼的軟膏包覆著我,隨即昏昏欲睡,感覺模糊又遲鈍,效果與注射重劑量麻痺藥無異。我如你所願的暫時不再抗議,亦因而失去創作能力。但一旦戒斷,感覺立即洶湧而來,往往令我更失控地傾瀉顏料,肆意擴大作品的版圖 。
在那次以後,我們共同渾渾沌沌的處於幽閉空間好幾星期。我們之間終於出現了變化,你不再見白衣人。你承諾體諒並小心照顧敏感的我,下定決心制定了飲食餐單與作息的時間表,願意以我需要的方式愛我,接受我,即使我是如此麻煩而脆弱。
我再次享受著陽光的擁抱與海風的輕吻,即使許多視線或會停留在我作畫的痕跡。
你說,你從那天起會細心觀察與聆聽,學習與我一同共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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